嘭！

杜崧僵直地摔到在地，雙眼空洞地盯著前方。

屈煬從黑暗中走出來，空氣裏彼岸花的香氣已經消散了不少，又化為那股幽幽的淡香。

他扶起杜崧，他是被這段回憶驚到傷到，但還好沒有傷到根本。精神有些渙散，但不至於昏沈。

屈煬：“杜總，喝杯夜靈茶，會好一點。”

杜崧端起跟前的杯子，杯盞裏清澈的茶水微微晃動，撞起一圈細小的波紋。一口飲下，一股暖意流遍全身，終於感覺舒服些。

屈煬再斟一杯給他：“想起來了？”

杜崧垂著頭，此時的他消沈了。

他也不過五十出頭，雖然病痛纏身，但有金錢加持，他被照顧得很好，並不顯蒼老。

但他心徹底老了。

這顆被野心和貪婪吞噬的心，沒有了生動的血肉，沒有了軟情和溫熱，只剩下幹枯。

這樣的活著，生不如死。

杜崧呵呵幹笑兩聲：“都記起了。自作孽，不可活，不可活啊。”

屈煬輕笑一聲：“當年你若有這樣的覺悟，現在也不會這般。”他的目光在杜崧身上從頭掃到腳，他身上是真的沒一處是好的。

“哪有那麽多早知道……”

杜崧靠著椅背，閉目休息了好一會，等身體緩過來。

屈煬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情緒，他在舍求小鋪這裏的感覺越來越敏感，現在的他甚至可以看出一些模糊的影子。

他說：“你有打算贖罪嗎？”

杜崧驀然睜開眼，問：“能贖罪嗎？”

“呵，你理解的贖罪是什麽？讓心靈得到救贖，好讓你到陰曹地府的時候，可以少些懲罰嗎？”

杜崧垂下眼眸，默了默，說：“世人所求的救贖，不都是這樣嗎？”

屈煬搖頭：“不，這種自私的行徑，算不得救贖。真正的救贖是讓他人過得好。”

“請賜教。”

……

顧念雪出現的時候，杜崧眼眶發紅，神情呆滯。哪怕看到舍求先生現身，他也是一臉麻木。

他步履沈重，拖著傷痛的腳一步一步邁回那繁華的人間。他每走出一步，都像是經過一個世紀那麽久遠。

顧念雪冷冷地看著杜崧的背影消失在舍求小鋪，再斜眼看屈煬。

“你什麽時候學會自作主張了？”

屈煬大喇喇坐在對面沙發上，抽一口悶煙，說：“他為害在人間，可惜現世報來得太遲，死後地獄的懲罰又有什麽意義？”

顧念雪皺眉，屈煬說的她何嘗沒有想過，但如果人人都這樣，世界豈不是要亂了？“你不應該教唆他做任何有逆天道的事情。”

“哈哈，我沒有教唆他任何事情，只是跟他講了一些規則。”

看著屈煬倔強的眼神，顧念雪沒打算繼續和他爭論下去。

在她的心裏，其實她也有一股這樣的沖動，她對於杜崧的所作所為亦十分鄙夷。

屈煬傾身向前，臉色還掛著那種毫不在意的笑容。說：“老板，有些時候你也該改變改變你的心境，既然你經營著這樣一個神奇的店鋪，就不要抱著一顆過分仁慈的心。狠，也可以是一種更好的境界。”

顧念雪已經站在了彼岸花前，這幾株被她養在人間的引路之花失去了她們的本職，但在隱隱間，似乎又發揮了另一種作用。只是目前她還沒有看出來，又或者說她還沒有搞懂。

這天地間的法則，註定了每一樣東西，每一個人的職責和歸屬，又豈是小小的一個她能窺視的？

顧念雪幽幽開口：“以前的我也是這樣的人， 別人打我一巴掌，我必定要還回去。我覺得這樣的人生才是快意的，正常的。直到我手握的資源更多，能量更大的時候，我才發覺我能包容的事情也多了。我可以冷靜地看待這個世界的不公和苦楚，這種心情，可不是一個‘狠’字能夠代替的。”

屈煬看著顧念雪修長玲瓏的身影，她的話落在自己的耳裏，每一個字都能聽懂，理解起來也不難，但他卻覺得無法茍同。

他搖頭自嘲：又何須去認同一個比自己厲害的人物的仁慈理論，我本就是一個無情無愛之人。

雖然心裏這樣想著，但他嘴上卻還繼續說：“只是沒到真正觸痛你內心的時刻。”

顧念雪也點頭，重覆道：“只是沒到真正觸痛內心的時刻。”

***

往後幾天，舍求小鋪正常運作。

也正如顧念雪交代的那樣，上門求取還魂草和彼岸花的客人多了，共有十來人。

這十來人一下子就為舍求小鋪帶了幾千萬的利潤。

顧念雪有點頭大。看著堆積如山的財富，她依然感覺心動，而且是一種驚心動魄的心動。可是這麽多的錢，既沒有名正言順入了她是賬戶，更沒有為世人所知，她又瞬間感覺只是擁有了一堆紙……

屈煬蹲在一旁，隨意抽出一打紙幣，啪啪拍在掌心。

“老板，你的人生目標是要做楓城女首富對吧？”

顧念雪無語地點頭：“按照這情況，恐怕以後成了女首富，也只是一個隱形的女首富，無人知，無人曉。”

“嗯，確實，這樣就比較沒勁了。”

“是相當沒勁。”顧念雪哀嘆一聲，說“屈煬，你的腦子不是很好使嗎？幫我想法法子吧。”

“得嘞。”屈煬應了一聲，踢踢踏踏地走了出去，低頭刷手機。

大約幾分鐘後，他重新走了回來。

“老板，出事了。”

“嗯？”顧念雪還在那堆錢山那裏嗅著財富的香氣。

“杜崧死了，自殺。”

顧念雪站了起來，定了幾秒，才緩緩應道：“你跟他解釋的那些‘規則’對他起作用了。”

杜崧，柏城的知名企業家，在這一天從十幾層高的辦公樓墜落身亡。

那裏是他一手創辦的萬人大廠，那裏有他的野心，更是他的財富和地位的象征。但也是他生命最後的歸屬。

警察迅速到場，排除了他殺。

現場留著的一封遺書，清楚地交代了他所有的財產的去向。

百分之八十的財產，他捐獻給了社會公益組織，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，作為所有員工的遣散費。

他苦心經營多年的企業，在他縱身一躍的那一刻，瓦解了。

在遺書之後，他還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的懺悔書，懺悔他當初如何拋棄糟糠之妻，懺悔他用盡手段謀取財富，懺悔他一生行事無數卻無一善事。

杜崧墜亡一事引起了社會輿論，當他的懺悔書被公諸於世後，無人同情。

他在文末祈求孫玲家人能夠將這封書信焚化給她，而孫玲的女兒卻一手將其撕毀，冷冷地說：“他不配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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